「今天,我們六年級學生就要從北檜山小學畢業了。各位老師、各位家長,以及各位學弟、學妹,感謝你們至今為止的照顧--」
阿司唸著答謝詞,以前的事,接二連三地閃現在腦海中...
他看不懂時鐘,被媽媽用竹尺打--。
因為阿司的關係,造成么弟公司鼻子受重傷,他無地自容地躲去竹林中的秘密基地,獨自放聲大哭--。
被爸爸老家的人排斥,半夜生氣地在被子上大便的那個夏夜--。
如今,阿司身為畢業生代表致答謝詞。
(這是不是夢?--)
突然,登登登登!登、登、登、登!--森田老師帶阿司去音樂教室時,用鋼琴彈奏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的短暫旋律在他腦海中響起。
阿司心想:對!這不是夢。此時此刻,我能站在這裡,完全是森田老師的功勞。如果那年春假沒有遇到森田老師,不知道自己現在會怎麼樣?--那不正是我的「命運交響曲」嗎?......
升上五年級前,和森田老師一起讀書的春假的事,一一清晰地浮現在阿司的腦海中。
一種想法漸漸湧上阿司的心頭。
回想起來,來到北檜山小學才短短兩年而已,卻成為畢業生代表,一本正經地唸著這些完全不是真心話的稿子,這不是太奇怪了嗎?......
想到這裡,阿司不再唸答謝詞,把手上的稿紙放在講台上。
體育館內一陣騷動。
阿司瞥了一眼森田老師。
森田老師瞪大眼睛,好像在問,發生什麼事了?
阿司迎著森田老師的視線,下定了決心。(老師,對不起,我還是想說說我的心裡話,請你不要生氣!)
「呃......」
阿司抬起頭,看著台下的觀眾。嘈雜的體育館再度安靜下來。
「我來這所北檜山小學之前,讀的是名叫『向日葵班』的資源班,當時的我很笨,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
聽到阿司說的內容顯然和事先準備的答謝詞不同,體育館內再度響起不同於剛才的窸窸窣窣聲。
阿司不以為意,勇敢地看著前方繼續說道:
「我不會寫字,不會認字,加減法也不會,更不會跳箱和倒翻上單槓,但在升上五年級前的那年春假,我來到這所北檜山小學,遇見了森田老師,才改變了我--」
亂烘烘的體育館內頓時變得鴉雀無聲,無數熱切的視線集中在阿司身上。
(西川,別說了。好了,這樣就好了......)
阿司似乎聽到了森田老師這麼對他說,但他沒有停止。
「第一次見到森田老師時,他告訴我說,這個世界上有許多孩子不會寫字、認字,但這些小孩子一點都不笨。世界上有很多人書讀不好,卻很有成就。森田老師是第一個告訴我這些事的人,而且,他還告訴我,讀書不是用腦袋死背,而是要用身體記憶--」
阿司一邊說,一邊回想起和森田老師相處的兩年時光。
「而且,老
師還告訴我,讀書可以知道一些不知道的事、感到害怕的事,以及感到納悶的事,心情就會變得很暢快。不過,『思考』才是真正重要的事。森田老師不是用言語,
而是用身教告訴我,讀書只是協助思考的工具。所以,我開始用功讀書,不過,我曾經感到灰心,不想繼續用功讀書--即使在我差一點誤入歧途時,老師也沒有罵
我。他不僅沒有罵我,反而在五年級的運動會上,用實際行動告訴我,什麼才是真正重要的事--」
當時,跑在最前面的老師和跑在最後的森田老師之間足足相差了半個操場,誰都不認為森田老師有任何勝算。
然而,只有森田老師例外。他不顧一切地拚命向前跑。
當森田老師跑過阿司面前時,和他視線交會。
「當時,森田老師一邊跑,一邊說。不,絕對不可能有這種事,但我卻清楚聽到森田老師的聲音,『西川,你給我看好了!』」
坐在體育館內的學生、老師和家長們應該都對那一幕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森田老師齜牙咧嘴,不停地擺動雙手和雙腳,轉眼之間就一一超越了原本跑在他前面的老師,在終點之前追上了跑在最前面的老師。在到達終點的那一剎那--森田老師把身體微微向前衝,以些微之差搶先碰到了終點繩,卻因為太用力衝,跌倒在幾公尺外。
哇噢噢噢噢?!在操場上一片宛如地鳴般的歡聲中,滿臉、滿身泥土的森田老師站了起來,高高舉起手上的接力棒。
「森田老師終於獲得優勝,因為跌倒而渾身是泥巴,當他高高舉起接力棒時,我告訴自己,無論遇到任何情況都不能輕言放棄。無論腦袋聰明或是笨,無論個子高大或是矮小,無論帥氣或是出糗,不,無論輸還是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盡了多少力--」
阿司說不出話,他已經熱淚盈眶。
然而,阿司強忍著想要奪眶而出的淚水。
「今天,我將從森田老師所在的這所小學畢業了,但是,即使我上了國中--不,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森田老師教我的很多事,也會好好努力--最後,各位老師,
各位家長以及學弟、學妹們,我對身為畢業生代表,沒有唸事先準備的答謝詞,只說自己想說的話深表歉意,真的很抱歉--」
阿司向體育館內的所有人深深地鞠躬--寂靜持續片刻後,傳來稀稀落落的掌聲。
阿司詫異地抬起頭,發現掌聲的範圍漸漸擴大,不一會兒,學生和家長都站了起來,整個體育館內響起如雷的掌聲。
阿司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六年級的同學、在校生以及家長好像約好似地漸漸轉向森田老師的方向,更用力地為他鼓掌。
校長和他周圍的老師也對著森田老師鼓掌。
森田老師用全身感受著全場的掌聲,豆大的熱淚從他通紅的雙眼中滑落,他雙手掩著鼻子和嘴巴站在那裡,以免自己哭出聲音。
阿司看著這一幕,目光突然瞥向家長席的方向,發現那裡凹下去一塊。其中有一個人既沒有鼓掌,也沒有站起來,彎著身體坐在椅子上。
阿司的視線好像照相機的伸縮鏡頭般被那裡吸引。
(媽媽......)
身穿外出服,化著妝的媽媽坐在椅子上,用手帕捂住臉。
距離那一天--伊藤老師建議阿司讀向日葵班,媽媽哭倒在地的那一天,已經過了五年的歲月。
今天,媽媽再度為阿司流淚。
(媽媽,讓妳操心了。不過,我已經沒問題了,我真的已經沒問題了......)
阿司在經久不息的掌聲中,雙眼噙著淚水,看著媽媽在心裡一次又一次地重複這句話。
阿司強忍的淚水終於潰堤了,順著他的臉頰滾落。
他沒有擦掉這些溫暖的淚,帶著笑容,流著淚,注視著媽媽。
阿司的畢業典禮--是告別森田老師的日子,同時,也是我告別「阿司」的日子--。
我打算寫這個故事時,聽母親說,森田勉老師在即將退休的幾年前,去巴西的小學教書。
他退休離開教職後不久就因病去世了,這件事令我深感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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