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以”新宿鮫”聞名日本文壇的大澤在昌的系列作品”打工偵探”的第一部,轉載獨步網站的節錄內容,讓大家先睹為快!!閱讀感受很輕鬆~~
〈打工偵探貴得很〉
1
黃金週[註1]的假期在無所事事中結束了。不過,結束後我才發現,在暑假之前已經沒有長假了,我這個努力當一個壞得剛剛好的高中生即將面臨一段百無聊賴的日子。
因此,星期五傍晚,我拒絕了那些邀我去麻將館或打算去咖啡店泡高中知名太妹的同學,搭乘地鐵在廣尾站下車,向那些去六本木鬼混的傢伙道別。
在明媚的陽光下,我信步回家。
身為程度普通的東京都立高中二年級學生,大學聯考這件事就像即將報廢的遙控飛機,在腦袋裡嗡嗡作響、飛個不停。反正我對一流商社或時下最夯的傳媒業並沒有強烈的興趣和憧憬,如果混得進符合我程度的大學,就算萬幸了。
我在想,我的學生生活之所以這麼懶散,跟我老爸冴木涼介無可救藥的荒唐性格絕對有密切的關係。
身為人父,他從來不認為有義務教育兒子。不,我甚至懷疑他是否具備了身為社會一分子的義務感。
照理說,高中生應該理解自己老爸在做什麼生意、未來的前景以及經濟能力怎樣之類的。
然而,我對這些完全沒概念。
這絕對不是我的責任。
涼介老爸似乎不認為我是他兒子,只是把我當成他的同居人。
我在國小四年級就有這種感覺了。之後,我陷入了「不信任家人」的狀態。
然而,除了老爸,我沒有其他家人。
據說老媽死了,但沒有證據,只有老爸的片面之詞。
她是不是拋夫棄子?──我經常這麼想。我對老媽完全沒印象,家裡甚至沒有她的照片。
況且,自從我懂事以後,家裡除了我就沒有其他人。
我讀國二那年,老爸辭掉工作。老實說,我至今還不知道他之前是幹什麼的。
那時候,即使問他,他也從來沒認真回答過,每次的答案都不一樣。
比方說,「商社職員。」「自由撰稿人。」「石油商人。」「小生意人。」「劇本家。」
最後,居然變成了「諜報員。」
我超失望的。諜報員;老掉牙的名詞,至少說特務也好吧。
當時,我在心裡嘀咕。
(啊,老爸是典型的社會適應不良者。)
在這種情況下,時間多到爆的獨子所經歷的成長過程都有一套固定模式。
不良學生的學長→加入飆車族→剃眉、流氓→退學→混幫派。
或者是,
獨來獨往→熱衷電視→電玩→卡通→典型的陰沉性格。
我不屬於任何一種,壞得剛剛好的我,簡直是青年楷模。
我熱愛運動,讀書也算用功,雖然在社團裡跟學長處不來退社了(恕我直言,我參加的是保齡球社,但學弟打得比學長好似乎犯了大忌。二流的都立高中也存在這種社會縮影),不過我的成長還算是開朗、健康啦。
揹著壓扁的書包,踢踢踏踏地走了一陣子,終於回到我住的廣尾聖特雷沙公寓。
「聖特雷沙」這麼一大串地名是虛構的,那是房東;也是經營一樓咖啡店「麻呂宇」的媽媽桑圭子基於個人喜好取的。
我很愛聖特雷莎公寓。三年前,媽媽桑圭子的有錢老公死了以後,她找來美國建築設計師,把原來的房子改建成這棟充滿洋味的公寓,感覺好像置身異國。
這棟十層樓建築,每層有四戶,每戶都是西式格局。說白一點,就是不用脫鞋,可直接走進室內。
聽說時下很流行這種房子,房屋仲介公司的候補名單上有一大票老外排隊等候租屋,他們都是一些廣告撰稿人、插畫家或造型師之類的,屬於高收入階級。即使這裡的房租高於行情,能夠入住聖特雷沙公寓也算是一種身分地位的象徵。
我們是三年前,房子一改建就入住的首批房客。即使算不上是房租滯納慣犯,至少也受到特別優待,房租只有其他房客的一半。而且,還享有在「麻呂宇」消費可無限賒帳的優厚待遇。
理由有二。
其一,就是老爸在三年前結束了令人懷疑是否對社會有貢獻的工作後,開始做的那門生意。
聖特雷沙公寓二樓,在「麻呂宇」那片漂亮的遮陽篷上方,花了不少錢訂作的霓虹燈招牌閃閃發亮,上面以手寫字寫著──
SAIKI INVESTIGATION
有時候,一些看不懂「investigation」的蠢蛋會闖進來,以為那是有氧舞蹈教室或健身中心。
總之,這是一家偵探事務所。
三房一廳的格局。四坪大的房間是老爸的辦公室,剩下兩間三坪大的房間是我們父子倆分享的生活空間。
「麻呂宇」的媽媽桑是推理迷,尤其是冷硬派推理的瘋狂愛好者,她渴望找到私家偵探的房客。
理由之二,在於父親涼介。由我這個兒子來說似乎有點那個啦,他的個性雖然不好,長相卻一表人才。
他有一百八十公分高,對於三十九歲(他在二十二歲就當了老爸,關於這一點,考慮到我這麼優良,實在很懷疑他是不是我的生父)的人來說,體型結實算是沒有贅肉,渾身肌肉也顯示他曾經在健身房練過一陣子。
我家從來沒有以武力解決親子意見分歧的紀錄,所以,他實際的戰鬥力我就不得而知了。
至於臉蛋──如果喜歡蓄鬍男,應該會覺得他很有魅力。因為我太了解他的個性,所以很難說出更多讚美。
房東圭子似乎不討厭鬍子男。據我所知,亨佛萊.鮑嘉[註2]很少蓄鬍(我雖不才,但身為私家偵探的兒子,這種程度的知識還難不倒我),不過留鬍子的私家偵探更吸引她。
涼介老爸在享受這種優厚待遇的同時,卻好像一直保持禁慾的態度。
不過,他絕不是對所有女人都保持禁慾的態度,相反的,我知道他偷偷鎖定的目標是我的家教麻里姊。
也就是說,老爸很滿意目前的生活,不希望因為和媽媽桑圭子搞七拈三帶來變化。我這個好色老爸至少還有腦袋想到這一點。
我揹著書包,推開「麻呂宇」的玻璃門。「麻呂宇」有一張吧檯和四個包廂席。媽媽桑圭子的多年老友──長得很像克里斯多佛.李(Christopher Lee)的老酒保星野先生,正把杯子擦得閃閃發亮。
一天之中,我至少有一餐是由這位星野先生或媽媽桑圭子餵飽的。
我們父子倆一起生活了十年以上,我對老爸和我自己的廚藝深信不疑──那就是完全不值得信賴。
「阿隆,回來啦!」
正在吧檯前塗指甲油的圭子說道。
她比老爸大一、兩歲,撇開整天化妝不談,她的個性和外表還算差強人意。
有時候,她會穿一些對自己的年齡來說,令人不敢恭維的暴露服裝,不過,這也是她的可愛之處。
「這顏色怎麼樣?涼介會喜歡嗎?」
媽媽桑把剛塗完的指尖伸到我面前問道。
「有點超過。」
我向來注重為人處世,即使看到塗成紫色的指甲,也只是這麼委婉地表達意見,然後在吧檯前坐下。
店內播放著我借他們的「Wham!」的歌曲,還有四名時下常見的腦殘女大生在窗邊研擬今晚的作戰方案。
「星野先生,我餓了,弄點東西給我吃吧!」
身材修長的星野先生穿格子背心很好看,他面無表情地點點頭。星野穿禮服的模樣絕對會讓那些驚悚片影迷為之瘋狂,因為實在太酷了。
如果再搭配尖尖的虎牙,絕對會被當成吸血鬼德古拉。聽說他具有俄羅斯白人血統,五官的輪廓很深。
聽說附近某知名女子大學還組成了星野伯爵後援會。
星野先生鄭重其事地從廚房吧檯底下拿出餐盤。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我探出身子。
「我做了烤飯糰。」
2
吃完伯爵的烤飯糰,我要了一杯冰咖啡,又向媽媽桑圭子要了一根七星菸。
順便提一下,在冴木家,只要不是當著老爸的面,抽菸喝酒都OK。這件事也顯示了老爸對教育多麼缺乏熱情。
「對了......」
塗完指甲油,又開始用粉餅進行掩飾皺紋大作戰的圭子抬起頭說:
「剛才,那個叫麻里的打電話來,說今天有事不能來了。」
我啐了一聲。「那個叫麻里的」的說法透露了媽媽桑微妙的情緒。
和冴木家親近的女人,除了媽媽桑,就是我的家教倉橋麻里。
麻里姊是個二十一歲的女大生,大我三歲,絕對不像時下的女大生腦袋空空,相反的,她精通各方面的知識。
畢竟她以前混過飆車族。上課時,只要我出言不遜,立刻會挨她一巴掌。
雖然以前混過,不過她念的不是知名的女子大學,而是如假包換的國立大學法學院。一身肌膚曬得黝黑,全身該瘦該胖的部位,前凸後翹一樣都沒少。此外,讓人聯想到猛犬,不對,應該是凶貓的臉蛋令我無力招架。
我念的高中是男女同校,盛行男女交往,壞得剛剛好的我成為同學中唯一沒馬子的人,其實跟她有很大的關係。
兩年前,我終於告別了處男生涯,眼前唯一的目標就是把到麻里姊。
當然,我心裡很清楚,這個念頭一旦被她察覺,就會遭到嚴厲的制裁。
涼介老爸不知是否察覺了我的心思,最近突然對麻里姊展開第三類接觸。麻里姊似乎也樂在其中,我每天都提心吊膽,照這樣發展下去,他們恐怕會發展為第三類插入。
因此,每個星期五上課時,尤其像今天老爸不在的日子,我都試圖找機會讓接觸進展到接吻。
事實上,這也是我今天擺脫那些損友直接回家的最大理由。
「唉──」
我落寞地嘀咕著,把煙噴向天花板。
既然這樣,乾脆自暴自棄去夜店把馬子吧──我暗自嘀咕著。即使不去夜店,我冴木隆的學生證裡還夾著一、兩張只要不是剛好有事或有急事,或「每個月的不速之客」報到,就肯陪我玩的女生名單。
反正老爸不在家,不如打幾通電話,在我家舉行一場微不足道的性愛派對吧。
怎麼辦......?我暗自思考,看了手表一眼。
下午四點四十分,去夜店太早了點。
就在這時候。
「歡迎光臨!」
媽媽桑圭子欣喜地叫了起來。飽滿宏亮的聲音和她的年齡完全不符。
(慘了!)
只有一個人會讓媽媽桑發出這種嬌聲。我在菸灰缸摁熄香菸。
果然不出所料,是涼介老爸。他也穿著不符合年齡的白色T恤配棉質長褲,捲起連帽衫的袖子。
「喂,這個不良少年是抽菸現行犯,當心被輔導喔。」
老爸說著說著,在我旁邊坐了下來。
「這招太賤了,而且這不是我的衣服嗎?」
「我找不到衣服穿,借一下有什麼關係。」
「還我的時候記得洗乾淨。」
我嘟著嘴說道。
「那抽菸的事我就不跟你計較了。」
看吧,這哪像為人父說的話!
「怎麼了?你不是有事嗎?去就業中心領了失業保險沒?」
看他一臉發呆的樣子,忍不住想嗆他幾句。
「啊,怎麼對你老爸這樣說話?阿涼,我倒杯好喝的咖啡給你。」
媽媽桑瞪了我一眼,快步走進吧檯。伯爵和我互使了一個眼色,悄悄地聳聳肩。
圭子熱心招待的都是一些賺不到幾個錢的客人。打開天窗說亮話,我能在「麻呂宇」受到如此款待,也是因為涼介老爸是「將」,而我只是老爸的「馬」。
「阿涼,怎麼了?有人上門委託嗎?」
「妳聽了會昏倒,這人根本沒有意願工作嘛!上次有個暴發戶阿姨說要調查老公外遇,他竟然說:『我只調查犯罪案件』,就把這兩個星期來唯一的客人打發走了。」
「阿隆,你不懂,男人有必須堅持的自尊。」
媽媽桑用不知從哪裡現學現賣的台詞替老爸辯護,當事人卻事不關己地拔著鼻毛。
「根本沒有冷硬派的影子嘛。」
「對了,阿隆,今天是星期五吧。」
「她有事不能來。」
老爸聽到我的回答,一臉無趣地點點頭。如果我沒猜錯,他原本在麻將館打麻將,一定是突然想到麻里今天要來,才匆匆趕回來。
看著別人正在體會與自己一樣的失落,那種感覺並不差。
我的心情稍微舒坦了點,用吸管啜飲著冰咖啡。怎能讓這種不良中年搶走麻里姊!
我喝完咖啡後,站了起來。
「去哪裡?」
媽媽桑送上濃縮咖啡,老爸一派悠然地問道。
「讀書、讀書,因為我還年輕。」
我說著,順手拿了一支老爸的寶馬(Pall Mall)菸。
「這是衣服的租金。」
我把菸夾在耳朵上,走向「麻呂宇」的出口。
「如果有不懂的,我可以教你。」
「開什麼玩笑,我高中只想念三年就畢業。」
我又嗆了他一句才走出去。其實,在外語方面,老爸的確有兩下子。
我也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不過以前曾經看過他教「麻呂宇」的德國客人認路、流暢地翻譯星野伯爵他奶奶寫的俄文信,有時候還很專心地閱讀英文版的《Newsweek》。
我想他以前做的應該是走私生意。
其實,走私客和私家偵探都是半斤八兩。
反正,我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老爸哪天有牢獄之災,我也不會太驚訝。
我推開與霓虹燈招牌相同字體的「冴木偵探事務所」大門。
一打開沉重的鐵門,就聽到電話在老爸愛用的那張落伍的捲門書桌上響了。
從答錄機尚未啟動來看,應該才打來不久。我把書包掛在派不上用場的衣帽架上,拎起聽筒。
「你好,這裡是冴木偵探事務所。」
我奉老爸之命,把音調降低兩個八度。
「啊,阿隆,太好了,你回來了。」
我太高興了,電話彼端傳來的是麻里姊的聲音。
「妳說有事不能來,怎麼了?」
我把耳朵上夾的那支寶馬菸移到嘴唇,用老爸心愛的陳舊Ronson打火機點著了。
「你在抽菸,我要告訴涼介。」
「這是我從妳的涼介那裡得到的戰利品。」
「那就算了,涼介呢?」
「老師,我才是妳的學生。」
「我現在要找的不是不良高中生,是不良大叔。」
「他在『麻呂宇』。」
「是嗎?等一下會上來嗎?」
「早晚會上來。反正除了這裡和苦窯以外,他沒有別的地方可去。」
「其實,我有事要找他商量,不,是有事要委託他。」
「工作嗎?」
「對,但委託人不是我。」
「急件嗎?」
「有點急,我朋友有麻煩了。」
麻里姊語氣慘澹地說道。混過飆車族的她會用這種語氣說話,顯然是真的遇到了麻煩。
「知道了,要我去叫他嗎?」
「我和委託人三十分鐘後過去你們那裡。」
「了解。」
掛斷電話後,我又打去「麻呂宇」。麻里姊了解老爸的「工作偏好」,既然會帶委託人過來,那就表示牽涉到犯罪。
我把麻里姊的事告訴老爸,叫他趕快上來。然後走到廚房,按下咖啡機的開關。
其實也可以請麻里姊把委託人帶去「麻呂宇」,不過,讓麻里姊遠離老爸的牽制策略,純粹是考量到冴木家被房東趕出廣尾聖特雷沙公寓的窘境。
在不敢得罪媽媽桑圭子這一點,我們父子的利害關係顯然一致。
有一個缺乏生活能力的老爸,當兒子的就不得不多擔待點。
[註1]: 日本在四月至五月間,由四個國定假日組成為期一週的假期。
[註2]: Humphrey Bogart,電影《北非諜影》的男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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