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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載自新經典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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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貨車沿著彎曲的山徑繼續向山裡行駛了一個小時左右。隨著海拔升高,我的耳朵也嗡嗡作響。他開車很粗暴,每次轉彎,我的身體就被甩得東倒西歪,害得我有點暈車。

最後來到一棟像是集會所的建築物前,我被趕下了車,行李也被丟下車。他開著小貨車揚長而去。
一個等著我的大叔請我進屋吃了火鍋。

「山豬哪。」大叔笑嘻嘻地說。他指的是山豬火鍋。

大 叔在值班室的兩坪多大房間內為我鋪好被子後也離開了,整棟建築物只剩下我一個人,只聽到河流的水聲和風拂過山間樹林的聲音,四周寂靜得讓人心裡發毛。我小 心翼翼把額頭貼在窗玻璃上向外眺望,外面一片漆黑,完全看不到任何風景。雖然時序即將進入四月,卻仍然寒意逼人,直透心骨。

走廊上有一個粉紅色公用電話,我打了一通電話回家。

「啊喲,原來是勇氣。你順利到那裡了嗎?」
老媽的聲音後傳來嬰兒的笑聲。大哥、大嫂似乎在家裡。
「嗯,剛才吃了山豬肉。」
「真好,媽媽從來沒吃過。好吃嗎?」
「嗯。我想知道這裡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要在這裡做什麼?」
我很想說,我想回去,但是我咬著牙,把這句話吞了回去。

「做什麼?當然是工作啦。」
「做什麼工作?」
「反正,你能找到工作就算是老天有眼了,你就別再挑剔,努力工作吧。無論任何工作,不試試看怎麼知道自己適不適合呢。」
「所以我到底要做什麼工作?」
「啊呀呀,洗澡水燒好了。」
老媽顧左右而言他,然後就掛了電話。媽的,魔鬼老媽!居然也不清楚他兒子做什麼工作,就推他入火坑,一腳踢出家門。

我打開煤油暖爐,鑽進了被窩。內心的不安和混亂讓我超想哭,搞不好可能真的流下了一滴眼淚。

天亮之後,我搞清楚這裡是林業工會。林業工會是什麼?他們要僱我當事務員嗎?我滿腦子疑問,只知道,我要在這裡接受培訓二十天。

請我吃山豬火鍋的大叔向我傳授了「山林危險須知」、「林務專業術語」,我還學了如何使用鏈鋸,但我整天挨罵。「腰更用力呢哪!」「手臂垂下來了呢哪!」那時候,我終於明白即將被送去林業的第一線工作。

林業?開什麼玩笑,簡直冏爆了!
雖然我心裡這麼想,但地方線列車行駛的時段,大叔整天寸步不離盯著我,我雖然逮到三次機會試圖逃脫,每次都被大叔發現,無法得逞,只好作罷。他抓著我的脖子,把我押回林業工會的事務所。大叔的手臂很粗,聽說他曾經在山上把公山豬甩拋出去。

只能乖乖接受培訓了,但我心裡仍然靜靜等待機會逃脫出去。
「你可以去中村先生那裡考各種證照哪,」大叔說,「加油哪。」
中村先生又是誰?他什麼都沒說。

在林業工會結束為期二十天的培訓那一天,飯田與喜再度開小貨車來接我。他開著小貨車,載著我沿著河畔繼續往上游的方向開。大叔站在林業工會那棟房子的門口,一直對我揮著手,好像要送我上戰場。

因為整天都在練習鏈鋸的使用方法,腰痠背痛,手上長了繭。我全身痠痛,走路時成了外八字。光是這段培訓生活就讓我體會到,我不適合林業工作,但也不敢懇求對方「讓我回去吧」。眼前的情況也很難逃走,與喜坐在駕駛座上,一聲不吭地握著方向盤。

林業工會事務所位於神去村內名為「中」的地區。與喜要開車載我去神去村最深處的「神去」地區,距離「中」將近三十分鐘的車程。

神去地區是四面環山的小村落,幾乎沒有平坦的土地。神去河沿岸零零星星幾十戶人家,將近一百位村民。每戶人家都在屋後的一小片田裡種了供應全家人的蔬菜,還利用河畔僅有的平地開墾了水田。

這裡的村民有一大半超過六十歲,附近只有一家賣日常生活用品的商店。這裡沒有郵局,也沒有學校。如果想買郵票或是寄包裹,就要託前來送信的郵差代勞,必須去中地區才能寄宅急便。想要買隨身用品時,也要翻越好幾座山,前往名為「久居」的鎮上。

這裡什麼都不方便。

與喜駛過一座小橋,把小貨車停在一戶人家的院子裡。
「去向東家打一下招呼嘿。」

東家?我正驚訝他居然會冒出這麼老掉牙的稱呼時,他已經走出庭院,頭也不回地走向和緩的坡道,我慌忙追了上去。山上吹來跟冬天一樣冷的寒風,路旁還留著少許積雪。沿途除了我們,沒有任何人。這裡的人口密度原本就很低,這時刻又剛好是中午。

東 家的家「生長」在離河川有一小段距離的高地,背後靠山。這棟古老質實的日式傳統房子的確很適合用「生長」這個字來形容。寬敞無比的前院鋪滿大小相同的白色 碎石,前院的角落放著一組用一整塊木頭製作的桌椅,桌子巨大到可以容納很多人同時烤肉。好不容易走到玄關,那裡也有兩塊巨大的門牌,其中一塊寫著「中 村」,另一塊寫著「中村林業株式會社」。

這下我知道東家原來就是中村先生,看來我以後要在這裡工作了。中村先生到底是怎樣的人?我心裡有點害怕,但越害怕反而越想見識一下。於是,我乖乖地跟著與喜走了進去。

與喜沒有按門鈴,直接打開玄關的紙拉門。不知道是否聽到了門外的動靜,一個年約五歲的男孩從昏暗的屋內跑了出來。他皮膚很白,一對骨碌碌的雙眼,臉頰紅通通的。男孩開心地張開雙手叫著:「與喜!」
與喜叫了一聲「嗨,山太」,把男孩抱了起來。
「清一在嗎?」
「在!」

與喜抱著名叫山太的男孩,跨過門檻,走進屋內。沿著昏暗的通道,來到寬敞的泥土地房間和廚房。我從來沒看過別人家的泥土地房間和廚房連在一起,忍不住好奇地東張西望。外露的粗大橫樑已經老舊烏黑,天花板的部分似乎是儲藏室,有一個木梯架在旁邊。

山太趴在與喜的肩頭好奇地看著正在觀察老房子的我。當我們視線相遇時,大概是害羞,他把臉埋進了與喜的肩膀,但又立刻小心翼翼地抬頭打量著我。當我們再度四目相接時,山太笑了起來。我覺得他真可愛。

也許是為了防止寒氣入侵,面向泥土地房間的和室木門是關著的,木門油黑發亮。與喜單手打開了門,向和室內探進頭問:「喂,清一,新手來囉。」

「喔,進來吧。」
沒想到裡面傳來一個年輕的聲音。我在與喜的指示下脫了鞋子,走進和室,還幫與喜抱著的山太脫了鞋子。山太怕癢地嘻嘻笑著,與喜一把他放下來,他立刻跑了進去。

「山太,哪啊哪啊。」
山太衝到一個三十過半的男人腿上。他穿了一件深茶色和服,外面套了一件條紋鋪棉和服外套跪坐著。這個瘦長臉的男人和山太不同,目光十分銳利。

「平野勇氣,歡迎你加入,以後多關照。」他對我說道,「我叫中村清一,他是我兒子山太。」

原來他們早就安排好,要我在中村林業株式會社工作了。來到這種深山地區,連去地方線車站都很難,到底該怎麼辦?眼前我只好乖乖坐在坐墊上,與喜在我旁邊盤腿坐了下來。

後門突然有動靜,隨即傳來一個聲音。
「啊喲,有客人?」
回頭一看,一位秀氣的美女打開木門看著我們。一雙大眼和雪白的肌膚簡直和山太一模一樣。
「我老婆祐子,」清一哥介紹說,「祐子,這是新來的平野勇氣。」
「很高興認識你。」
祐子姊微笑著向我點了點頭。我心頭小鹿亂撞。在橫濱,不,即使在電視上也難得見到這麼好看的美女。我突然很想知道這段日子我會住在哪裡?中村先生家很大,搞不好我會住這裡。就在這一刻,頓時覺得別人完全沒有徵求我的同意就幫我安排工作這件事也無所謂了。

大家一起喝著祐子姊泡的茶,山太和與喜以驚人的速度吃著羊羹。
「我剛才去看了後面的茶園,」祐子姊說,「嫩葉因為冰雪都凍傷了。」
「今年還真多雪,山上怎麼樣?與喜。」
「西邊的山腰附近情況最糟糕,那一帶有很多幼齡樹。」
「那明天去起雪吧。」
聽到清一哥這麼說,除了我以外的所有人都點著頭,就連山太也不例外。「起雪」是什麼?是鏟雪的意思嗎?路上的積雪並沒有很深啊。我暗自想道。

清一哥向我說明了薪水是月薪制,也享有社會保險,工作時間原則上從早上八點到傍晚五點,但會因工作地點的不同,考慮到前往目的山林的時間,所以也會提早集合。聽完之後,我更覺得「嗯,我果然對林業沒興趣」。

最後安排我暫住在與喜家。怎麼不是清一哥家呢?我有點失望。祐子姊和山太送我們到門口,我和與喜沿著來路往回走。

「你完全沒有經驗嗎?」
與喜問我,我有點不悅地說:
「在林業工會學了鏈鋸的用法。」
與喜不以為然地用鼻子吐了一口氣。
「呿,鏈鋸。」
怎樣啦!之後,我們倆人不發一語地走在路上。

與喜就住在剛才他停小貨車的那棟房子,河邊的那三棟房子中,他家是最中間那一棟。這棟傳統的農舍建築雖然不如清一哥家的房子那麼氣派,但如果在都市,這麼大的房子也足以稱為豪宅了。

庭院裡有一個紅色屋頂的狗屋,一隻雪白的狗坐在狗屋前,一看到我們,立刻拚命搖尾巴。狗屋上釘了一個木牌寫著「no-ko」,這發音是「乃子」的意思嗎?但無論怎麼看乃子的後腿之間,都覺得牠是隻公狗。明明是公狗,卻叫乃子。我偏著頭感到納悶。乃子的臉看起來好像在笑,被與喜摸了一下頭,立刻舒服地瞇起了眼睛。

在拉開玄關門的前一秒,與喜大叫一聲:「快閃!」說時遲,那時快,一個茶杯立刻從打開的門縫飛了出來,擦過我的臉頰,落在庭院裡,發出清脆的聲音碎裂了。

「你死去哪裡去了呢哪!」

一個苗條嬌小的女人站在泥土地房間,擋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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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綿羊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0) 人氣()